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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营口五台寺(李同雁回忆)

李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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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14 07:24:00   来源:营口之窗   点击:

(营口之窗“我要分享”)记忆中的营口五台寺

文/李同雁

我家的老宅坐落在营口市西部的五台子街,在我家南面不足五百米处有座寺院——五台寺。这座寺院在我十五岁那年,因那特殊年代的一场红色风暴而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了空空荡荡的寺庙和那唯一的张姓老和尚,那时我们都是去掉了姓氏叫他老和尚。不管别人是怎样想的,反正这庙曾经留给了我许多快乐和美好的回忆,那时,我也时常盼着有一天能为那些神仙们重塑金身。十年后,那“隆隆”的推土机的声响,让我的这个愿望最终化成了泡影,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幢幢楼房,至此,这曾经香火旺盛的寺庙,在五台子这个版图上彻底的消失了,这件事也成了我很长时间的一个心痛,久而久之,在我心中变成了一段不灭的故事……

孩提时期,五台子庙在我眼里虽然很熟悉,但对它的认识往往是初浅的。由于老和尚和我爷爷年龄相仿,爷爷爱听评书,而老和尚又有说书的特长,很快他们成了挚交,老和尚也就经常成了爷爷家里的座上宾。我最早听到的“白眉大侠”“七侠五义”“杨家将”等就是从大和尚那听到的。我记得每次说书时,大和尚好像变了个人,平时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一下变得每块肌肉都散发着生动的表情,平时一贯的慈眉善目,有时随着书中的情节时而也会变得或横眉立目,或充满了杀气,那时,已是七十出头的大和尚看起来气力充足,精神十分饱满,显然身体十分健朗。这时,爷爷显然对大和尚的表现十分满意,总是沏上最好的茶以示犒赏。这时的大和尚也显得很高兴,经常在不经意中讲了些有关这庙的事情。

我就是在大和尚的不经意中,对这庙的情况逐步有了清晰的感念。据说,这座庙始建于一八七七年的清光绪三年,占地两千平方米。当时这座庙取名为“瘟神庙”,由于该名不雅没有得以流传。这座庙由于是以供奉各个行业鼻祖为主,所以后来被称作“祖师庙”,到了一九四三年正式被命名为“五台寺。”当年的张万发后来法名为释光国,于三一年成了这里的住持,也就是我们后来叫着的的这个老和尚,整整在这庙里孤身一人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

我记得很清晰,当年寺庙的门楼正中,一块黑色的匾额上书写着醒目的“五台寺”三个金灿灿的大字。一进门,便有钟鼓楼分别立在门的两侧,院内正殿、和东西两殿,自然形成了一个规范的四合院。这院里的花木似乎也有些别致,无论春、夏、秋、冬,它都没有别处那些园林中那样的艳丽,它更多的是以清馨淡雅为主色调。在白雪纷飞的冬季里,那躲在灌木丛中几株不显眼的腊梅,开始在枝头上偷偷的吐出了点点串串的紫色的花朵,那花朵散发出的淡淡的苦香味,些许给这寂静的庭院增加了几分生机;即使到了春天和夏季,这里看到的也只是黄色的报春花,花香四溢的桂花,和那洁白无瑕的槐树花,还有那爬满篱笆的紫色的喇叭花、马莲花,到了秋季你看到的也不过是白的,或黄的菊花而已。也许,只有这样的花色和这花特有的味道,才能与这古香古色的寺院更为搭配吧。

那时老人们说,这庙虽说不大,可它竟能称作全神庙,这里供奉的神位达三百六十四位,是营口市寺庙中最全的。正殿里供奉着释迦牟尼、观音菩萨等,东偏殿供奉祖师爷木匠鲁班、和鞋匠孙膑等,西偏殿供奉城隍爷、城隍奶奶、判官小鬼、牛头、马面等。那时,我们时常很好奇的来到这里,看着这五颜六色的泥像,尤其看到那些青面獠牙的判官小鬼们,在那忽闪忽闪的烛光下变得可怕极了,再加上长辈们在故事里对这些人物的渲染,我们时常在梦中被惊出一身冷汗,可越是这样越觉得这里神秘,所以还是经常往这里跑。

渐渐的,我们对大和尚的了解也就多了些。我有时也纳闷,他只是一个人在庙里,在没有任何人监督和限制的情况下,竟能如此守住清贫和自觉的遵守着那常人难以忍受的清规戒律。那时我们看到他,每天很早起来撞钟,认真的打扫院落、大殿的卫生,然后安静的坐在佛祖前不停的念佛,我们还好奇的多次看他吃斋饭,几乎总是玉米饼,玉米面稀粥,豆腐,和自己园里的青菜,偶尔的吃几粒花生米和木耳,那就感到是过年一样。有时我们指着功德箱里的一堆钱对他说:“那么多钱你干啥不吃些好的呢?”他只是笑了说:“我的生活费是有固定标准的,多一分也不能动,至于那些钱是好心人为修庙宇捐的善款是万万动不得的,傻孩子,人千万不要有贪欲啊!”那时听了这些话我心中还暗暗思量,到底是谁傻呀,放着钱都不会花,后来大了些才知道了其中的道理是何等的深刻!

到了“五一”前后,我们到庙上去的时间就大有名堂了。其实大和尚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他同样是一个愿意交友的一个普通的人,所以,他晚饭后习惯到好友家走走。我们恰恰选在大和尚不在家的时候,踏着夕阳的余辉到庙上走一走。我发现,傍晚的五台寺是最美的,那古香古色的庙宇,被门外两旁的硕大的古松和菩提树半遮半掩着,连那殿脊都变得隐隐约约的,这一切,在晚霞的衬映下,变得若明若暗,或深绿或玫瑰红色,一下子,给这座庙宇赋予了更加扑朔迷离的神秘感。实实在在的说,那时的我们还没有体味出这样的意境,其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到这掏鸟窝的,因为这时正是麻雀繁殖的高峰期,而这无数的瓦片下,就成了麻雀繁衍的首选之地。

门上的大锁告诉我们,翻墙是我们进到院里的唯一办法。这围墙虽高,但经过近百年的风化,青砖上已形成一块块凸凹不平的状态,正好成了我们翻墙的梯子,不需费多大力气,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翻墙来到了院中。要掏着鸟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需要我们三个人搭成罗汉人梯才能摸到屋檐的瓦片。此时,我们会小心翼翼的揭开瓦片,这时,那毛绒绒的麻雀雏就呈现在了我们眼前,我们会立刻把这张着大嘴的雏鸟放在帽兜里然后下来,有时觉的一窝不够又在接着掏,有时竟忘了时间,往往被大和尚抓个正着。当他遇到我们都在地下时,他会气愤的大叫一声,态度表现的十分严厉,当他发现我们正搭着人梯掏鸟窝时,他的态度视乎好得多了,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轻轻的凑过来说:“别急,别急,慢慢下,其实那时我们虽然小也懂得,那大和尚是怕我们突然受到惊吓从高处掉下来摔伤了。大和尚为此事曾几次抓住了我们,这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恼怒,相反,他会在园子里摘几根黄瓜或西红柿之类让我们品尝。但有一点是绝对不行的——那就是麻雀雏一只都不能带走,否则你是不能离开这里的。他的理由就是,麻雀也是一条生命,所以他是一定要保护的。我们也发现,在他的几个大殿里,光燕窝就有一百多个,所以,每天燕子留下的粪便到处都是,他每天不厌其烦的为它们打扫粪便,有时,有的燕雏不小心落到地下摔伤,他都会医治后再送回窝里。也许是他对这些精灵倍加呵护的原因,他的院子里比哪都热闹,每天,这里都传出了那不断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许是这声音能带走一些这里特有的单调、枯燥、和寂寞吧。

可能是那个年代生活的单调,或许是出于幼稚,有时心里想往的乐趣竟如此离奇,那时甚至盼着邻居哪位老人病故,因为这时能看到热闹。按着这里的习俗,人死了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这样才能早日托生,那时五台寺刚好供奉阎王爷、判官、小鬼等神像,所以,这里凡是死人就得到庙里报到,这里称作报庙。就这报庙,真的成了这里当时的一道风景线。孝子孝女们,在吹鼓手的引领下,排着长长的队伍直奔寺庙,一路上,吹鼓手鼓鼓的两个腮,吹着叫不出名的乐曲,死者家属根据他们的表现发给他们赏钱,所以他们吹得都十分卖力气。排在最前面的一般是死者最直近的长子长孙,所以,伴着悲伤的唢呐声,他们哭的最伤心,往往是泪流满面,悲疼欲绝,再往后排的人虽然没有那么亲近,但一般都是年长一些的,总要顾及点面子,所以,你可以听到他们的哭喊声,但无论如何是很难看到他们眼泪的。再往后排,一般是远枝的亲戚和一些晚辈的孩子们,这些人给人的感觉这里的事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年龄大一些的在交头接耳胡乱聊着什么,那些孩子们好像过节一样的高兴,觉得自己的一身孝服都格外的好玩,他们会时而发出阵阵笑声。到了庙里,这些人一律跪在神像前,等着大和尚嘴里不停的说着大家都听不清更听不懂的话,最后,家属们随着那三声木鱼声三叩首,这报庙就算完成了,这时,家属们会给庙里留下一些善款以表诚心和谢意。此时看热闹的孩子们或自行散去或跟着吹鼓手又返回原地。

其实要说真正的有趣还属这里的庙会。五台寺的庙会恰好是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那时我记得,每逢庙会的前一天晚上,我都会告诉母亲早晨一定早些叫我,因为我要在早晨去看大和尚撞钟。那天早晨,还没等母亲叫我,我朦胧中闻到了那浓浓的煮粽子的香味,于是我“骨碌”一下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吃了两个粽子,然后把分到的两个红皮鸡蛋揣在衣兜儿里,拔腿就奔寺庙而去,到那,刚好赶上大和尚正在往钟楼走,这天的大和尚特意换上了新的和尚服,胡须和头好像都是刚刚刮过的,显得一下干净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当当当——”那清脆悦耳的钟声终于响起来了,这庄严的声音,在这片贫瘠的土地的上空久久回荡着,似乎在为人民祈福,也在为人民驱除恶魔赶走阴霾。此时的大和尚好像刚刚完成了一项使命,他有些释怀的露出了微笑,这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慈祥……

此刻,人们好像听到了这钟声的呼唤一样,这院内院外一下涌满了人,进庙祈拜的人络绎不绝,那门外,和庙外,以及大水塘周围都摆满了摊挤满了人,尤其那卖艺的摊子被围的水泄不通,据说是名震东北三省的武术大师黄英来此。我拼命的挤到了内圈,只见地上摆满了十八般兵器。黄大师先是给大家表演了一套拳,获得了大家一片叫好声,接着他又练起了金枪刺喉等硬气功。后来他干脆脱光上衣,然后运足了气,找一个壮小伙使劲咬他胳膊上的肌肉,只咬的壮小伙连连高喊:“硌死我了!”因为要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向其它地方走去。那卖糖葫芦的和卖樱桃的此起彼伏的在我耳边叫喊着,喊得我嘴里直冒酸水,那些卖玩具的摊位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什么风车,面人。糖人,还有木枪,木刀,木红缨枪……我看着什么都喜欢,因为囊中羞涩,最后我只能选了一支木制的红缨枪。此时,我闻到了一股烧鸡和酱驴肉的香味扑鼻而来,这可是我最爱吃的呀!只馋得我直流口水,当时我想,哪怕兜里有五毛钱我的这个伟大的愿望就会满足的,可那时到哪去弄这五毛钱呐。我突然想到兜儿里的两个鸡蛋,急忙把它们消灭了,。此时,又觉得口渴,摸摸裤兜儿还就剩三分钱了,刚好够买一瓶汽水的,记得那时的汽水瓶里有个玻璃球,一喝汽水的时候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觉得特别好玩……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刚刚跨入人生第十五个年头的时候,也就是文革的第二年,这场风暴竟波及到了这快清净之地,让我与那寺庙的缘分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那庙会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一群红卫兵闯进了这个寺庙,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硬说大和尚是当地宣传迷信思想的总头子,连他说评书的事也成了罪状。接连几天,红卫兵以老封建老迷信的罪名,给老和尚戴着牌子连续批斗,他们还把佛像用绳子一个个拖着,统统扔到了庙门前的大水塘里,有的大的佛像用绳子拖不动就统统用铁锤敲碎。他们还怀疑大和尚这么多年搜刮民脂民膏,一定会有很多浮财藏在哪里,先是在墙上打洞搜寻,后来干脆把大和尚寝室的炕也扒了搜寻,折腾了几天后,红卫兵自觉没趣,只好退去了。

此时的庙,似乎刚刚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争,里里外外一片狼藉,望着这惨不忍睹的情景,大和尚欲哭无泪。尤其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下没了热炕,晚上他只能睡在临时搭设的冰冷的木板床上,卷曲着身子,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浑身都在发抖。其实,他更冷的是心啊!这里再也没有了那香火缭绕的景象了,从此,大和尚每个月靠着政府补助的八元钱开始了新的生活。这里没有了钟声,没有了佛像。其实,在此之前,大和尚一直没有感到过孤独,因为往日他一直有佛在陪着他,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这些精神寄托,他没有了精神支柱。一直淡定的大和尚,此时也把无助、失落、苍凉,写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也习惯于紧锁着眉头,偶尔,也会有几滴痛苦的泪滴从那布满沧桑的脸上滑落。从此,他把自己死死的关在了空空的寺院里,用虔诚守着那份孤独和那心中的清规戒律,同时,他还用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守着红卫兵留给他的清规戒律——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这是红卫兵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这竟成了束缚他的一道残酷的魔咒。从那时起,人们只能在他出来买粮、买菜时偶尔看到他匆忙的身影,那情形竟像一尊毫无表情的雕像。大家很难想象,在那饥寒交迫中,他是如何走过这最后最艰难的六年的,他圆寂于七三年冬,享年八十六岁。

他的尸体是在那个冬季最冷的日子里,他侄儿——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在他的被窝里发现的,发现他时,大约是大和尚死后一周左右。这应该感谢上苍的恩赐,给了他死后的最后的一点尊严,让他在寒冷的冬天故去,使他的尸体没有腐烂而得以保全。

据说大和尚的丧事是他侄儿一家四口人草草操办的,没有一个外人参加。后来一些好心人遗憾的说:“大和尚那些挚交大都早他而去了,不然一定会有多一些人送他最后一程的。

我至今也觉得这个理由似乎太牵强了,到底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一直在想……



供稿作者:李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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