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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口，不是一个普通的城市

张 冰（辽宁营口）

奔腾的辽河水川流不息，在它的入海口，静卧着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营口。她没有京沪般的璀璨，也非苏杭似的精致，却像一颗深埋于河海交汇处的琥珀，不事张扬，内里却凝固了风云激荡的时代与波澜壮阔的过往。她的不凡，深植于她的名字、她的历史、她的人文、她的海岸，以及那些曾在此驻足、远行乃至陨落的灵魂之中。

营口的不凡，始于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字——“营”。在中国的城市命名谱系中，“营”字自带一种草莽与秩序交织的独特气质。它非“州”非“府”，不承袭帝王之家的雍容；也非“关”非“隘”，不独守边塞的孤绝。她是一个因“营”而生的所在，是人群集结、开拓、安营扎寨的产物。她的曾用名“没沟营”，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朴实，仿佛是从黑土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

然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营”，在1861年被《天津条约》的墨迹强行推上了世界舞台，成为东北第一个对外开放的口岸。一夜之间，这个“营”不再是渔樵的营地，而成了万国商贾的军营、财富与梦想的营盘，更是东西方文明在这片广袤黑土地上短兵相接的第一个战场。

那段岁月，为营口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开埠后，这座辽河口的滨河小镇迅速蜕变为东北亚最繁华的贸易漩涡。辽河的黄金水道上，帆樯林立，万国商船穿梭不息，呈现出“夏日轮声帆影，万艘鳞集；冬季车尘马迹，络绎不绝”的盛况。辽河老街两旁，商铺林立，中西方商贾云集，成为中国北方粮油、药材的集散地。英国、俄国、日本等十几个国家在此设立领事馆，华俄道胜银行、汇丰银行等外资银行与东盛和、西义顺等本土钱庄并立，共同构成了东北的经济、金融与贸易中心。当时，全国77%的豆饼和40%的豆子均由此港运出，舶来品与东北土产在此交汇，营口因此被誉为“东方贸易总汇”和“关外上海”，其繁荣景象堪称中国近代史上一道独特而耀眼的风景。清代诗人魏燮均曾作《营川绝句》一首：“歌台舞馆兼青楼，万里挣来贾客舟。也是娱人欢喜地，繁华何必说扬州。”足见营口当时的盛况。

营口的古迹如同一串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珍珠，串联起从数万年前到近代的完整历史画卷，每一颗都闪耀着独特的文明之光，为其不凡增添了色彩。

最遥远的回响来自大石桥的金牛山古人类遗址。这里是东北地区最早的古人类家园，距今约28万年。1984年，在此发现的“金牛山人”化石——一具完整的远古人类遗骨震惊世界，将营口的文明史一下子推到了人类演化的宏大叙事之中。

从远古的洞穴走出，将目光投向青铜时代的苍茫大地，便会邂逅盖州石棚山上的巨石奇迹。这座被誉为“亚洲之最”的石棚，由三块巨石立壁，上覆一块重达数十吨的整块巨石为盖，其规模之大、保存之完整，世所罕见。它如同一座来自四千多年前的“东方金字塔”，静静矗立于山巅，其建造目的至今仍是谜团，是东北亚早期文明的神秘见证。

当历史进入近现代，古迹的叙事也带上了家国情怀的厚重。营口西炮台，是中国近代海防工程的杰出代表，斑驳的墙体与锈迹斑斑的铁炮，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屈辱与抗争的悲壮历史。而在市区的另一端，东北“四大禅林”之首的楞严寺，则以其严谨的布局和精美的民国建筑艺术，成为喧嚣都市中的一方心灵净土。极目远眺，熊岳的望儿山则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自然与人文情感融为一体。那座形似一位翘首盼儿归的母亲的砖塔，承载着千百年来最朴素的母爱传说，成为一处充满温情与敬意的文化地标。

这些古迹跨越了数万年的时空，共同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厚重与不凡。

然而，一座城市的不凡，绝不仅仅在于冰冷的建筑与遗迹，更在于它所孕育和吸引的人。营口虽非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之都，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时代际遇，与一些在中国文学与艺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名字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及营口的文化名人，首先要追溯至金代。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王庭筠便已在此留下不朽声名。作为营口熊岳人，王庭筠被誉为“文坛领袖”，不仅是米芾之后最重要的书法家之一，其书法作品风骨嶙峋，气韵高古，对后世影响深远；在文学上，他的诗词亦自成一家，意境深远，格调清奇。他以其卓越的艺术成就，为营口的文脉刻下了第一个高光坐标，奠定了这片土地深厚的文化底蕴。

时光流转至清代，盖州出了一位出身寒微、却凭借非凡毅力苦读成才的焦和生。他于乾隆四十九年高中进士，师从名臣刘墉。文学上，他仰慕苏轼，自号“怀坡山人”，著有《连云书屋存稿》六卷，其诗风空灵，意境深远，是清代辽东文坛的杰出代表。他集勤勉官员与才华诗人于一身，堪称中国历史上文武兼修、德才兼备的典范。

步入现当代，营口的文化星空更是群星闪耀。在曲艺界，一代评书宗师袁阔成以其独特的“袁派”艺术，将《三国演义》《水泊梁山》等经典演绎得家喻户晓。他的语言生动传神，人物刻画入木三分，让评书这门古老的艺术在电波中焕发新生，成为几代人共同的听觉记忆。

在书法领域，与营口渊源深厚的沈延毅先生，是继王庭筠之后又一位书法巨擘。他融碑帖于一炉，尤以魏碑行书见长，其作品雄浑豪放，大气磅礴，被誉为“当代书法第一人”，为东北乃至中国的书法艺术树立了一座高峰。

而在文学界，从营口走出的散文大家王充闾，以其深厚的学养和典雅的文笔独步当代文坛。他的作品融历史、哲学、文学于一体，充满了对人生与文化的深邃思考，被誉为“当代散文”的代表。其人文“三部曲”——《逍遥游：庄子传》《国粹：人文传承书》《文脉：我们的心灵史》风靡文苑，成为无数作家与读者追慕的艺术精品。他的《春宽梦窄》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一生爱好是天然》获冰心散文奖，成就斐然。

这些文化巨擘共同构筑了一条清晰而辉煌的文化长河。他们证明了这片土地不仅诞生过商业的奇迹，更是一个人才辈出、文脉绵延的灵秀之地。

营口的不凡，还在于她拥有一片温柔的“金色海洋”。营口的海，不是纯粹的蔚蓝，而是带着辽河入海口特有的浑黄与辽阔。海水退去，广阔的滩涂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里是中国著名的“湿地之都”，是无数候鸟迁徙途中的“国际机场”。每年春秋，当数以万计的候鸟如同一片流动的云从天际线掠过，那种生命的壮观与自然的伟力，足以让任何一个都市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如果说，辽河赋予了营口历史的深度，大海赋予了她自然的广度，那么，温泉则赋予了她生活的温度。营口是著名的温泉之城，这里的温泉水是来自地心深处的馈赠。与许多将温泉作为高端旅游噱头的城市不同，在营口，泡温泉早已融入市民的日常。它不是一种奢侈的消费，而是一种朴素的生活方式。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与自得，是营口人独享的幸福，也让这座城市多了一份闲适与安逸的底色。

然而，营口最“不普通”，也最富哲学意味之处，在于它那充满戏剧性的地理奇观——它是中国唯一一个拥有西海岸的城市。在中国漫长的海岸线上，绝大多数城市都是东望或南望大海，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而营口，却固执地选择西行，面朝落日。每天黄昏，当太阳以一种壮丽而决绝的姿态缓缓沉入渤海的怀抱，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一片浓烈的油画。那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又带有几分悲剧色彩的壮美。它不像日出那样充满希望与激昂，而更像一种深沉的回味与沉思。

这种独特的“观海体验”，潜移默化地塑造了营口人的性格。他们或许不像东部沿海城市的人们那样锋芒毕露，却多了一份内敛、坚韧与懂得回味的智慧。他们见证过辉煌，也承受过挫折，就像这每日上演的日落，懂得在最绚烂的时刻如何优雅地退场。看惯了日落的城市，骨子里会多一份从容与淡定。她善于追赶，不甘落后，因为她知道，每一次的沉落，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平静的升起。

所以，营口是一本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读的书，每一页都藏着惊喜。当你读懂了辽河老街上的一砖一瓦，听懂了西海岸落日下的潮声，感受过盐碱地上候鸟的飞翔，体验过天然温泉水滑过肌肤的温暖，并记住了那些与她相关的名字——王庭筠、焦和生、袁阔成、沈延毅、王充闾……你便会真正明白：营口，这座看似平凡的城市，实则蕴藏着中国近代史最生动的注脚，和人与自然最和谐的共生之道。她是一座需要用心灵去感受，而非用眼睛去浏览的城市。她的不普通，深植于她的灵魂深处，等待着每一个有缘人来发现、来欣赏。

渤海之滨，辽河之畔，营口的故事正等待您的倾听。我们已备好了热忱与真诚，静候与您相逢。

作者简历：张冰，辽宁营口人，字耀松，笔名东南。作家、学者、诗人。研究生学历，硕士学位，一级散文家。先后担任中学语文教师、营口市直部门副局长、局长、党组织记。曾任营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市诗词学会会长、中华诗词学会理事、中国乡土文学家协会理事、王充闾文学研究中心理事长、关东十三友成员。现已出版诗集、散文集五部，主编学术研究专著1部。其中散文集《芦苇》获辽宁省二十世纪“丰收杯”三等奖、中国乡土文学奖。其传略收入《中国当代艺术名人大辞典》《中华人物大辞典》《中国人才世纪献辞》《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余部辞典。

图片作者：王元春

作者：张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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