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口之窗·原创故事
一枚鸡蛋里的岁月回响
最近一段时日,小孙女早餐时总不爱吃鸡蛋。我和老伴轮番劝她:“每天吃一个鸡蛋,补营养、强记忆,对身体好。”小家伙眨巴着乌溜溜的圆眼睛,仰头脆生生地反问:“爷爷,你小时候爱吃鸡蛋吗?”
望着她粉嫩的小脸,我笑着点头:“爱吃呀!只是爷爷小时候的鸡蛋,可不是如今这样随手就能端上桌的寻常物,那是实打实的稀罕宝贝。”
记忆里,小时候一年到头能吃上鸡蛋的机会屈指可数,最盼望的莫过于端午。这个浸着家国情怀的传统节日,总少不了粽子的软糯与鸡蛋的醇香。天刚蒙蒙亮,小伙伴们就揣着家里煮好的鸡蛋往学校跑,到了教室便围作一团,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掏出来比多少——兜里揣得多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比完数量,又要兴致勃勃地玩“撞鸡蛋”。大家攥紧鸡蛋,让尖尖的一头相互碰撞,蛋壳碎裂的脆响此起彼伏,赢了的孩子会引来一片羡慕的欢呼,那份雀跃,至今想起仍清晰如昨。
那时候,我家条件在村里算中等偏上,可端午时母亲也只舍得给我分两个鸡蛋。家境稍好的伙伴能分到三四个,便成了人人眼红的“大户”。可即便是这几个煮鸡蛋,谁也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往往宝贝似的揣在兜里,暖上三五天,时不时掏出来摸一摸、看一看,仿佛那是千金不换的珍宝。放到现在,鸡蛋搁这么久早该变质发臭了,可在当年,那是我们最珍视的美味。清润的蛋白、绵密的蛋黄,纯粹的鲜香漫过味蕾,谁能舍得一口咽下啊!
除了端午,能吃上鸡蛋的日子便是生日了。多半也是两个,母亲说这是讨“平安顺遂”的好彩头。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岁月里,这两枚温热的鸡蛋,便是家人能给予的最实在的祝福。
至于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贵客,餐桌上才会有鸡蛋的踪影。即便如此,鸡蛋也多是充当配菜,和时令蔬菜同炒同煎——鸡蛋炒大葱、鸡蛋炒西红柿、鸡蛋炒青椒,或是鸡蛋煎韭菜、鸡蛋煎芫荽,菜多蛋少,金黄的蛋碎星星点点散在翠绿的菜里,得拿着筷子细细扒拉才能寻到。若是哪家主妇手巧,把鸡蛋蒸成紧实的蛋糕,切成长条拌成凉菜,那定会成为宴席上的亮点,引来客人和邻里的连声称赞。至于不加任何配料的清炒鸡蛋、煎鸡蛋,或是切半上桌的咸鸡蛋,更是稀罕到极致的美味,寻常日子里根本难得一见。
或许有人会问,农村家家户户不都养鸡吗?怎么还这般缺鸡蛋?诚然,那时候几乎家家院里都养着几只鸡,可鸡不像现在这样天天能下蛋。彼时的鸡,“饮食条件”实在可怜,不过是主人的残羹剩饭,或是麦麸稻糠混着田埂上的野菜。营养跟不上,鸡也只好两三天才憋出一个蛋。就算一家养上十来只鸡,攒下的鸡蛋也舍不得自己吃——鸡蛋是家庭的“活存折”。母亲总会把鸡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收起,攒够一篮,便趁早晚悄悄进城,找个僻静的地方贩卖,生怕被人以“割资本主义尾巴”为由没收。换来的钱,要买盐买酱油,要扯布做衣裳,要给我们买本买文具,维系着一家人的日常开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一枚枚鸡蛋里,藏着的是父辈们养家糊口的汗水与艰辛。所以,即便身在农村,养鸡下蛋,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鸡蛋的。
农村尚且如此,城里的光景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1980年盛夏,我参加全国高考。7月7、8、9三日,每天清晨,县高中的大解放卡车都会载着我们这些住校生去另一所学校赶考,中午再拉回学校食堂吃饭。考前,学校特意通知:“为了给大家增加营养,每人中午都能分到一碗鸡蛋糕。”那一碗细腻绵软的鸡蛋糕,简直是人间至味,我吃得干干净净。那股鲜香滋味,与考上大学一样,成为我记忆里最温暖的注脚。
我还记得班里有位回族同学,因饮食禁忌,日子比我们更清苦。平日倒也罢了,新年会餐时,我们的饭盒里会多一份肉菜,而给他节日里的慰藉,便是一份普普通通的炒鸡蛋。
如今日子好了,去饭店吃饭,总有人特意点一道葱爆鸡蛋,还不忘叮嘱老板:“油要用农村笨榨的豆油,葱要菜园子里的大葱,鸡蛋得是溜达鸡下的土鸡蛋。”这道菜的味道未必胜过山珍海味,大家图的,不过是找回当年那份望眼欲穿的期待,重温那段艰苦却难忘的岁月,追忆那份“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纯粹与珍贵。
说起鸡蛋,自然离不开鸡。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乡村时,国家鼓励农民发展副业,养鸡便是当时的好门路。我记得有一年,村里响应上级号召,给农户免费发放鸡仔,有的人家敢领,有的人家不敢领,担心村里“秋后算账”。我大姐心思活络,当即领回四十只鸡仔。有人打趣她:“领这么多,要是孵出来多是公鸡,不下蛋可就亏大了!”大姐笑得爽朗:“是公鸡更好,杀了吃肉!”果然,那一年,我破天荒地吃了好几顿鸡肉,那是我真切感受到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开端。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规模化养鸡场渐渐兴起。那些只养十几只鸡的农户,在市场竞争中渐渐没了优势,慢慢也就不养鸡了。养殖大户遍地都是,有的养鸡场动辄存栏几万只、几十万只鸡。规模化养殖不仅降低了成本,还能享受到国家的政策扶持。养鸡的技术更是今非昔比,据说现在的肉鸡,四十几天就能出栏上市。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农户散养一年半载,成本高得离谱,早就亏本了。也正因这般集约化养殖,如今市场上的鸡蛋和鸡肉价格亲民,普通家庭都能消费得起,真正实现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上大学的那些年,社会正从封闭走向开放,我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却又知之甚少。记得宿舍里的同学常围在一起聊国外的生活,有人介绍:“美国人太‘奢侈’了,鸡肉便宜得很,能随便吃。”我们听了都啧啧称奇,满心不解:那么鲜香的鸡肉,怎么会便宜?他们怎么就不爱惜着吃?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渐渐明白其中的缘由。如今的肉鸡多是用专用饲料快速催肥的,早已没了当年农村散养鸡的天然风味,那份带着泥土气息的“原生态”鲜香,终究是被时代的快节奏冲淡了。
时至今日,鸡的品类让人眼花缭乱。既有打着传统品种招牌的辽宁庄河大骨鸡、黑龙江林甸鸡、河南固始鸡、广东清远麻鸡,也有号称在山地、果园里散养的溜达鸡、笨鸡、柴鸡、土鸡。鸡蛋的种类更是琳琅满目:普通鸡蛋、土鸡蛋、草鸡蛋、虫草蛋、初生蛋、无菌蛋、富硒蛋……价格相差悬殊,有的甚至能翻上好几倍。儿子曾买回来一种号称可以直接生吃的高端鸡蛋,我尝了尝,却没觉得和普通鸡蛋有多大差别。也许是我的嗅觉和味觉早已不似当年灵敏,也许是心中那份对鸡蛋的特殊情愫,让我觉得,即便价格差了几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份惊艳与珍视。
现在,我们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几乎家家户户都能顿顿吃上鸡蛋,甚至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家里人总劝我:“你爱吃鸡蛋,一天吃两个也无妨。”可我始终没这么做。在我心里,鸡蛋依旧带着当年的“奢侈”印记。我总觉得,多吃一个便是浪费,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念想,几十年来从未改变。即便出差在外,免费的酒店早餐鸡蛋随便取用,我也依旧只拿一个,不多取分毫。
一枚小小的鸡蛋,看似普通,却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陪着我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旅程。它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的沧桑巨变,见证了每个家庭饮食结构的不断优化,更见证了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生活越来越幸福的美好历程。小孙女不爱吃鸡蛋,恰恰是因为她生在一个物质富足的年代。而这份“不稀罕”,正是我们这代人当年梦寐以求的幸福。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愿这份由鸡蛋见证的幸福,能在岁月长河中代代相传,愈发醇厚绵长;愿后辈们在衣食无忧的年代里,仍能铭记过往,不忘初心,让这份藏在蛋壳里的“小幸福”,在时代的浪潮中,沉淀出更深厚的家国情怀与人生智慧。
作者简介:张世泽,辽宁营口人。中共党员,硕士,教授。历任营口大学教师,营口高等职业专科学校办公室主任,营口广播电视大学分校校长,营口高等专科学校校长助理,营口职业技术学院副校长,营口大学园管委会副主任,营口理工学院副校长、校长等职务。曾兼任营口市现场统计研究会理事长、营口市数学学会理事长、营口市社会科学联合会副主席、营口市科学技术协会常委、营口市政协委员、营口市哲学社会科学(教育经济学)学科带头人、中国教育后勤协会校园假日联盟秘书长等职务。

作者:张世泽(辽宁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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