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口之窗·城市记忆
粮票里的岁月印记,营口人的时代回响
营口的风,总带着些辽河两岸的温润,也藏着代代人的岁月记忆。对于上世纪80年代以后出生的营口年轻人而言,粮票是个既未曾谋面、也难以想象的存在。在如今物质丰裕、金钱几乎万能的时代,“有钱买不到吃食”的日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我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营口人来说,粮票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刻在成长轨迹里的时代烙印,如同“旧物藏光阴,故纸记流年”,每一张票证都沉淀着岁月的重量,也镌刻着营口大地与家国同频的变迁。
粮票的出现,源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特殊国情。1949年,共和国刚从战火中走来,一穷二白,四万万同胞饱经战乱之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非彼时全貌,却也道出了民生凋敝的困境,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当时的真实写照。随着大规模工业建设展开,城镇人口激增,粮食需求猛涨,而小农经济的产出难以满足需求,仅1953年国家粮食收支赤字就已达40亿斤。为了公平分配有限的社会资源,保障军需民食与国家建设,中央于1953年推行粮食统购统销制度,1955年正式发行粮票。这是物资极度匮乏下的无奈之举,是支撑新中国在艰难时期站稳脚跟的战略决策,那些不理解甚至指责这段历史的人,实则是对当时的生存底线缺乏基本认知。
粮票的体系远比想象中复杂。既有全国通用的“硬通货”全国粮票,堪称“跨省通行证”,没有它跨省出差、探亲便寸步难行;也有仅限本地使用的地方粮票,比如辽宁粮票出了省便失去效用,而营口本地流通的粮票,更是牵着家家户户的餐桌冷暖。单位食堂还有内部流通的粮票,更有细分到米票、面票的彩色纸质或塑料票证,五花八门各有其用。而在所有粮票之上,还有个更关键的“大粮票”——粮食关系,它直接决定了你的口粮来源,也在某种程度上划定了生活的边界。
我生在营口的农村,那里是水田区,盛产水稻。每年村里上缴国家任务后,会分给我几百斤水稻作为口粮,顿顿大米饭便是我童年最寻常的生活。那时,我极不爱吃粗粮,爸妈偶尔做高粱米小咸鱼,总会在煮高粱米的锅里放个小铁盆,里面装上大米,待高粱米熟透,喷香的大米饭也同步出锅。这份专属的偏爱,藏着父母最朴素的疼爱,至今想来仍觉温暖,那米香里,全是营口乡村的烟火气息。
1978年,我考上营口县高级中学,命运的转折让我第一次直面粮食关系的重量。农村户口的住校生虽不转户口,却必须将粮食关系转到学校。村里管事的人提醒:“水田区的人把粮食关系转去城里可不划算,城里哪能天天吃大米?”可我总不能拉着几百斤大米去上学啊!如今想来,若是真那样做,学校或许还真会热烈欢迎。爸妈只得将我的口粮余粮交到粮库,换来一纸粮食关系变更证明。到了学校我才发现,伙食差距远超预期:食堂里的大米饭、白面馒头是稀罕物,每日主食基本都是高粱米饭、玉米面发糕,搭配四毛钱标准的副食,应景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段日子的味觉落差,成了我青春里第一道深刻的印记,也让我对“粮食”二字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后来,我们的晚餐突然常吃水煮挂面头,据说这是县委特批,将县挂面厂的下脚料——挂面头,以粗粮名义调拨给这所营口县的“最高学府”,聊以调节学子们的主食结构。虽然这挂面头比高粱米饭、玉米面发糕口感要好上几倍,但是“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天天如此也难以下咽。时至今日,即便高粱米、玉米面的品质早已今非昔比,但我一吃高粱米饭就胃疼,一吃玉米面发糕就胃酸,见了发白的挂面便心生厌恶。那两年在营口县高中的寒窗日子,味觉记忆竟成了难以磨灭的生理印记,深深烙在骨子里。
有人或许会问,为何不用钱和粮票买点别的呢?彼时,不仅钱粮匮乏、物资稀缺,经济流通也很不通畅,学校周边500米内连个小卖店都难找到。即便有钱有票,诸如面包、方便面、香肠之类的充饥之物也无处可买。家里条件稍好一点的同学,也充其量带一点炒面,用以缓解胃口之急,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零星余钱,也难寻补给之物。那样的匮乏,是如今营口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
高中毕业后,我考入东北师范大学,这回不仅要转粮食关系,连户口也要迁入城市。作为师范生,我们每月能享受国家补贴:18元钱票,外加2斤面票、2斤米票(后来增至4斤)。对于顿顿离不开大米饭的我来说,米票简直比黄金还珍贵——一顿吃4两,2斤米票也只够吃5顿,何况我常常要一顿吃5两呢。好在学校重视食堂建设,总能想出办法调剂伙食:每日早餐的小米粥加油条,竟被划归为粗粮,无需粮票;后来增设的夜宵,花5分钱就能喝上一碗不用粮票的大米粥,那是我晚自习后最惬意的享受,一碗热粥下肚,恰似“暖汤驱寒夜,微光慰苦读”,所有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长春有不少朝鲜族同胞,偏爱狗肉的他们,借助改革大潮在师大附近的桂林路、同志街开了几家狗肉馆。记得一个冬夜,同学晓林拉我去吃饭,掀开厚厚的门帘,热气裹挟着油香肉香扑面而来。来自延边的大米,晶莹透亮,好似被天池之水蒸煮,还没到嘴里就散发出浓郁的饭香味,最惊喜的是这甘甜软糯的大米饭竟然无需粮票,不到一元钱就能买到一碗米饭加一碗狗肉汤。从未吃过狗肉的我,对狗肉汤与大米饭的绝配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碗饭不仅满足了我对大米的渴望,更填补了荤腥匮乏的空缺。后来回到营口工作,我还常四处寻找狗肉馆,总想找回当年的味道,那份味蕾的悸动,早已超越食物本身,成了对岁月的怀念,也藏着对营口故土的眷恋。
1985年1月,我第一次出公差去天津参加学术会议,提前抵达会议地点的我,因经验不足竟忘了带全国粮票。起初碍于脸面不愿开口,只得顿顿吃面包,那时在商店买面包已经不用粮票了。尽管我比较爱吃面包,平时也舍不得多吃,可是“佳肴过三顿,味同嚼蜡丸”,几顿下来实在难以下咽。万般无奈下,我厚着脸皮在酒店餐厅排队,吞吞吐吐地向一位面善的长者求助,希望他卖给我几斤全国粮票,没等说完缘由,他便爽快地给了我2斤全国粮票。这2斤粮票如同救命稻草,虽不能彻底解决温饱,却给了我无尽的温暖与安全感,正如“雪中送炭三九暖,危难相助情谊深”,陌生人的善意与粮票的分量交织在一起,成为那段旅程最珍贵的记忆。直到几天后同事赶来才解了燃眉之急,而那时2斤全国粮票我还没用完。
此后不久,中央发布政策,取消粮食统购,实行合同定购,粮票在不知不觉中退出了历史舞台。全国粮票、地方粮票、粮食关系、食堂内部票证,逐渐被人民币取代。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厚厚一沓粮票,还没有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就成了我家压箱底的纪念品,曾经的“硬通货”,终成岁月的见证,也定格了营口与国家共同成长的一段过往。
随着票证时代的彻底告别,营口的各式各样的市场、超市、购物中心陆续开业,小卖店、便利店遍布大街小巷,千种万种吃的喝的用的商品摆满货架。不仅是营口,整个中国的人民都逐渐富裕,告别短缺,让万能的人民币有了“用武之地”。这变迁,恰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旧时代的落幕,迎来了新时代的繁荣,营口的发展也搭上了这趟时代快车,愈发欣欣向荣。
粮票的退场绝非简单的历史终结,而是中国人民从战乱走向和平、从饥饿走向温饱、从匮乏走向富足的生动缩影,也是营口从贫困走向繁荣的真实写照。在不足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我们从“凭票供应”到“敞开购买”,从“配给制”到“市场化”。这背后是好政策激活的亿万民众同心协力,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结出的五谷丰登之果,是改革开放浪潮中奔涌的生产活力,更是国家从农业文明迈向工业文明的铿锵跨越——每一步都浸透着众志成城的坚守,每一次突破都镌刻着砥砺前行的初心。
如今,生活在营口的我,已无需为温饱发愁。超市里琳琅满目的米面粮油,外卖平台上唾手可得的珍馐美味,早已让粮票成为遥远的传说。但是,因一碗米饭而欣喜、一纸粮票而安心的记忆,却已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粮票不仅是回望过往的温暖注脚,亦是照亮未来的精神坐标——它时刻提醒我,幸福生活从来不是凭空而来,唯有铭记奋斗的艰辛,珍惜眼前的富足,才能在时代的浪潮中锚定航向,稳步前行。而营口这座城市,也和我们一样,带着过往的印记,在新时代的征程上笃定前行,让先辈对温饱的朴素祈愿,在接续奋斗中绽放为永续的光芒。
2025年11月25日
作者简介:张世泽,1963年生,辽宁营口人,中共党员,硕士,教授。深耕地方高等教育与管理一线,历任营口大学教师、营口理工学院校长。业余时间心系桑梓,常以文字描摹乡土、讴歌时代。

作者:张世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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