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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琐忆》——昝福祥

昝福祥

2025-09-11 08:00:00   来源:营口之窗   阅读:

(营口之窗“生活随笔”)《家乡琐忆》

—— 抚摸辽海之滨的时光皱褶

作者:昝福祥

一,

大辽河是营口市区的母亲河,城乡因河而兴盛,居民因河而繁衍。据说,几百年前,在河口就有了盐场和渔村。到明初,已是一处军事要地,也是关津和船舶集散之地。清乾隆年间河口集镇已成为重要的农副产品、手工艺品的交易市场,是福建、浙江、上海、天津等地的客商云集之所。因此,在营口市西头,离辽河入海不远的地方建有西大庙,供奉天后娘娘,闽台一带称为妈祖庙。是渔民、海员等信众心中的保护神。  从19世纪中叶,西方列强就在这里掠物夺地,形成了一些租借地。英国、日本、俄国、德国等西方列强在营口办了许多工厂或货站,一批外国领事馆、商务机构,多沿着辽河大街修建。一时有东北小天津、小上海的称谓。大辽河在入海之前,有意无意的先朝东拐了个弯,再折向西南流入渤海。

“三家子”就在辽河向东拐弯的北河沿,地处营口市区西北角,最早不过是个小村子。因早先住着高、詹、郭姓等三个大户人家而得名。起初,他们都住在靠大官屯村较近又地势相对较高的村东头。19世纪末,外国人就看上了这个水陆交通便利、极易开发的地块。开始在这开工厂。最早的是英国人开办的“亚细亚火油公司”。上世纪20年代中期,他们在这建起了数千吨的火油储存罐。我父亲闯关东经图们落籍营口,先是修码头,后来,为改变命运,没上过一天学的父亲,开始自我扫盲,还找到一本用汉字标出英文读音的奇书。(譬如:石油,oil读音标作:我屋;公司company读音标作:看破你。)就这样背会了几十个单词,可以简单与老外交流,就被招进亚细亚火油公司。刚开始当保洁员。英国人测试父亲的忠诚度,几次特意在桌子底下丢个钢板。父亲不是贪财人,拾起来给放在桌面上了。经英国人考核,当上了保管员。公司围有高墙,戒备森严。几个外国人住在公司对面湖边的几栋小洋房里。那一带有“三家子”唯一的一片小树林。

日本鬼子占领东北后,亚细亚火油公司由日本霸占,更名为“满洲石油株式会社”。至今储油罐尚存。我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由于和日本人吵架,被开除了。从此,便自谋生路。

二,

由于“三家子”周围多河叉,沼泽地,盛产芦苇,又紧邻大辽河,船运方便。三十年代,伪满时期在这里建了康德苇纸浆股份有限公司。随之,来了一大批日本人,在造纸厂北门外建了日本人生活区,最早称为“日本房”。宿舍区建有小医院,日本式小寺庙。随着盖房子需要,在“营口制桶厂”东门外扩建有制砖厂。穷人和关里来逃难的,多在窑上卖苦力。“轱辘马”在小铁道上,运土、卸砖,昼夜忙碌。通过取土形成了几个大水塘,里面长了不少蒲草之类的水生植物。抗战胜利后,造纸厂由国民党资源委员会管理。1948年11月营口解放,营口造纸厂成为全国著名的造纸企业。工厂扩建,职工迅速增加。部分技术骨干,管理人员住进“日本房”和解放初期盖的“瓦房”“大草房”。与之配套的“合作社”、医院、小学校;单身宿舍和招待所也建起来了。“一五计划”期间,为迎接苏联专家,提高职工业余生活水平,建起了有苏式风格的“工人俱乐部”。与市内的“纺织厂工人俱乐部”遥相呼应。不仅经常放电影、搞文艺演出,举办舞会;还有棋牌室、乒乓球室。红极一时。在俱乐部前面,平整出一大块平地,作为体育场,建有篮球场。经常在这里召开职工运动会。离俱乐部不远,扩建了职工医院和小学校、招待所。在造纸厂的东门外,与市内有路相通,形成了“三家子”的一条商业街。马车站、酒馆、杂货铺、米店、煎饼铺、裁缝铺、理发店次第兴起,后又有了合作社、商店、新华书店。形成了小社会,热闹非凡。营口造纸厂,在“二五计划”期间,依然列入全国造纸行业前茅。时任厂长高万春,参加了1959年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群英会。随之,造纸厂名声鹊起。工厂扩建厂房和造纸机械设备,职工队伍不断扩大,家属区进一步向东扩展,并盖起营口市最高大雄伟的“工人俱乐部”,建起了初级中学。在工厂西北面,辽河支流上的汲水桥西北面建有大水库。

三,

在三家子北面,原有一个在芦苇荡里开发出来的居民区,叫“北地号”。其北面、西面修有土坝,围挡河汊和芦苇荡里的流水。尤其北土坝,有一丈多高。春、夏、秋季,坝上野花馥郁,野菜茂盛,蚂蚱之类的昆虫也多。北土坝成了孩子们聚集乐游之所。北地号东侧地势高一点,住着以王姓为主,陈姓次之的大户人家。家里有苇塘或高粱玉米地。当年,随着造纸厂的发达,从关内来的和由辽东各地迁来的穷人多住北地号西部。他们铲平芦苇,垫土盖房。我家的老宅就在西头。那时,北地号的居民,少数成为制桶厂或造纸厂令人羡慕的员工。进了工厂,生活就有了一定的保障。还有一部分在三家子东面的砖窑厂、滑石厂、营口罐头厂等地打工。也有不少村民给富人家扛活或沦为无业游民。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我家在北地号紧邻西南面的小坝不远的地方,盖起了三间半房。地基不深,但垫了一层形状不整的石块。没用柱子,木梁是直接架在承重墙上的。檩木和椽子都不粗,也不直。用红砖砌墙和铺地。房顶铺苇子,再往上抹层拌有杂草的泥土。每年春天都要在房顶抹层泥,否则,到了雨季,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居室分西屋、东屋,住人;中间是堂屋,主要是灶台。用木板盖了一个装柴火的西厦屋。院子有木板障。每间屋子的窗户都分东西两扇,每扇又分上下两层,下层镶有三块玻璃,上层是在木棱上糊窗糊纸。打我记事起,我家就住在东屋。西屋住过关里来的父亲的朋友;也住过逃难的穷人,也住过解放军。我那家乡,四季很是分明。清明过后,苇芽从泥土里钻出,也正是苇蟹(俗称:臊葭子)正肥的季节。我们兄弟经常提着灯笼和小桶,带上炉火棍,到苇塘捉苇蟹。回来,把苇蟹的身段捣成酱,同野菜和在一起汆丸子。这是穷人的美餐。苇蟹的外壳和肢脚则晒成干,做鸡鸭的上等饲料。小时候,透过窗户就可见海鸥和刁鱼郎等许多水鸟,经常成群结队的在苇塘或沼泽地嬉戏。甚至像獾这类的动物也会在夜晚从河沟串到院子里来,捉鸡吃。到了夏天,堡子好像被碧绿的芦苇荡淹没了。院子里,房顶上,甚至屋地墙角都会长出芦苇和杂草。不仅湿热,蚊子也猖獗。熏蚊子的办法:把门窗大开,把野草、艾蒿之类点燃,使之浓烟滚滚,人再用扇子在屋里到处乱扇,目的是把蚊子呛出屋外,然后再把门窗紧闭,差不多折腾到半夜,人再进屋睡觉。这种办法虽不可能把蚊子全赶出屋子,但效果明显。到了雨季,院子里也成了水塘。涨潮时,芦苇荡和小河沟里的水也跟着涨。由于院子低洼,不仅芦苇和杂草丛生,还经常积水。一遇到河水暴涨,漫过河堤,不仅院子里一片汪洋,河水甚至冲进屋里,几乎漫过炕沿。所以,院子里,甚至屋里,都有臊葭子洞。不仅院子里经常可以见到青蛙,甚至小鱼,屋子里也偶尔能见到青蛙。从炕上下地,不留神,就可能踩到臊葭子。这季节,杜鹃、画眉、鹧鸪鸟在苇塘里筑巢、栖息。从早到晚,鸟儿叽叽喳喳,充满生机。苇塘里的苇莺要筑巢下蛋了。胆大的孩子,会钻到苇塘里掏鸟蛋。端午节之前,挨家挨户都搞起了劈苇叶的营生。有城里来人专门收购做粽子叶。每到雨季,大辽河经常泛滥成灾,屋子成了水塘,院里院外一片汪洋。这时,已没有办法取到干净一点的河水。饮用水十分困难,只能在房檐下接雨水。由于泥沙太多,再用明矾打清。好在离海近,只要雨停,河水很快就会下落。到了秋天,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正是鱼鲜蟹肥时。海鲜以黄花、梭鱼、鲅鱼为多,再就是虾爬子;河鲜主要是鲶鱼、鲫鱼,再就是河螃蟹。到河边和渡口就可以买到海鱼。由于鲜货很快就会坏掉,腌制海货的比较多。高粱米水饭黄花鱼是那时最美的佳肴。腌制的螃蟹都是生吃,所以有“生吃螃蟹活吃虾”一说。堡子里多是穷人,他们吃鲜活,只能是自己辛苦。小时候与二哥经常下了学,就到河沟里去捕捞小鱼小虾。八月十五前后是收大田的季节,我们没有田地的人家,就忙着拣高粱、苞米杆子,去割野草。准备过冬的柴禾。中秋时节,东山熊岳、盖平那边的水果特别多,以红玉、国光苹果最受欢迎。人们也在想方设法储备过冬的粮食,做黄豆大酱,腌咸菜、漬酸菜。这时,街面上的买卖也很似热闹。由于是北雁南飞的季节,海滨滩涂上的候鸟成群结队开始南飞。秋后芦苇花谢、叶脱一片金黄。初冬,芦苇开始收割。我们全家总动员,从早到晚到苇地去打柴禾叶。一年四季,做饭、烧炕的柴禾,主要靠这时积累。最终,能在院子里堆起一个柴禾垛。当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时候,寒气逼人。雪大时,甚至推不开房门。母亲做饭,要用手扒开柴禾垛上厚厚的积雪,手冻僵了是常事。冬天雪大,野兔、野鸡觅食困难,也常遭到猎人围扑,街面上卖野兔、野鸡多了起来。冬天有别处没有的水果:冻梨。买来时,像黑铁球,放到冷水里暖,等梨蛋外面泡出冰,那梨瓤又白又甜,很爽口。

小时候,冬天最盼的是过年。正常年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过小年,家里在堂屋的灶台旁边就挂上“灶王爷”的神像。母亲开始打扫卫生,掸掉墙上春夏秋冬四联画屏上的尘土,把条案擦得油亮,把八仙桌腿用日本人投降时捡回来的“洋布”围起来,再换一张新的苇席编的炕席,把房棚破了的地方再用纸糊上,这屋里就有了年味。正常年景,小年这一天,母亲会为我们买灶糖吃,还会给我们穿上她缝制的新鞋、新衣服。小年一过,母亲开始作过年的干粮:主要是窝窝头、苞米面菜包子,然后放到缸里冻起来。进正月少起火做饭。正常年景,大年三十的晚上这顿饭,是一年最丰盛的;不仅有肉吃,还能吃到鸡蛋。父亲也会喝上几盅。初一吃饺子,我们给父母磕头,然后就去邻里拜年。母亲还会在我们的衣兜里装一把花生,别在看人家孩子吃时眼馋。春节前后就是打春的节气,但到“七九”河开,离苇芽萌发就不远了。在这极其普通的宅院里,先后走出以我大哥为主的四位高级知识分子。解放初期,大哥就被派往莫斯科,我驻苏联大使馆工作。村里人家都很羡慕。恕余下不表。老屋,在1975年大地震时,就沉到地下一米多。从此,全家再没有了老屋。但每一次回乡,也许是恋旧情节吧,都要到三家子、北地号去转一圈。往日的破败与繁华,在脑海掀起层层涟漪。

每次回家乡,首先想念的就是含辛茹苦,把我们六个兄弟姊妹养大的父母,辛苦一辈子。

至今难忘的是父亲倔强的性格,不服输的秉性,对家庭的担当,依然靠辛勤的劳作,支撑着这个子女众多的家庭。父亲曾在粮铺当过伙计、给大户人家看过苇塘、打零工,度过最困难的岁月。

母亲出身于耕读人家。虽没有进过学校,但受做私塾先生姥爷熏陶,识文断字,温良恭俭让。相夫教子,从不拾闲。她常给我们提到,“三字经”“增广贤文”“千字文”。“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至今难忘。

随着社会的发展,破旧小区的搬迁改造,老屋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无论国内国外怎么闯荡,最美的地方,还是我的家乡。每每回到营口,望着辽滨落日鎔金,芦汀落雁,苇塘月色、河曲垂钓,渡口归舟的情景,总是历历在目。营口、三家子、北地号,总是我诗文中最好的意像。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家乡情节永记心中。   

(2025年初秋于北京昌平涵养斋)

供稿作者:昝福祥(北京营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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