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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嘴叔(小小说)——李同雁分享

李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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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6 07:49:15   来源:营口之窗   点击:

(营口之窗“营口故事”)豁嘴叔(小小说)

文/李同雁

一个经济基础极其薄弱的社会,有时会使一颗原本善良的心突然变得力不从心,即使想行善,往往这种善良也会被大打折扣的,有时为了生存甚至会让灵魂遭受玷污。如果这样的社会现实再被一种狂热的政治风暴所冲击,那么更是会让这种悲哀雪上加霜,有的人因此而灵魂变得更加扭曲和丑陋。——题记
  
   【一】
  
  五十年代中期,东北某城边小镇,这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更早些。刚刚进入霜降,这里已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街道上一群孩子对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异常感兴趣,他们围拢在一起,有的打着雪仗,有的在堆雪人,那随风飘来的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给这块平常死一般的寂静世界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也许是玩的累了,他们逐渐的开始平静了下来,慢慢的把视线转移到了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土坯房,那房门因年久失修变得七扭八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门上有些许蓝灰色,更多的已被黑黑的污垢所掩盖,门窗用一块硬纸壳遮挡着,其它的窗户都是用窗户纸糊着,四周翘起的纸边被风吹起不时地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其实真正引起孩子们兴趣的是这土房烟囱冒出的浓浓黑烟,因为这房屋的主人时常有揭不开锅的时候,所以那烟囱难得有冒烟的时候。孩子们很好奇地向这土屋走去,他们争先抢着挤靠在窗前,透过窗户纸的破洞查看屋里的情况。此时,屋里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常,便起身推门走了出来:

“有什么可看的,大冷的天要看进来看。”

孩子们开始有些胆怯地看着这房屋的主人。

只见他大约有四五十岁的年纪;高挑的身材;蓄着鲁迅先生一样的胡须;头发虽然已花白参半且有些凌乱,但大致还保持着中分式的发型;身穿一件蓝色打着补丁的人民服;衣兜里还别着一只钢笔……

也许是这人一身的打扮让孩子们没有了陌生感。

“孩子们都进屋暖和一会儿吧。”

一群孩子不客气地走进了屋里。

整个屋里空荡荡的,除了灰黑色的墙壁悠晃着些许的蜘蛛丝,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孩子们兴趣的东西,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炉子上冒着气的铁锅上,尤其锅里冒出的热气散发出玉米饼子的香味像磁石般吸引着孩子们,他们不时地咽着口水然后把目光移向了房主人,那眼神里带着祈求和渴望的神情……

主人见此不免有些不安,因为锅里那两个玉米饼子是他饿了三天东挪西借才好不容易弄来的呀!然而孩子们那期待的目光让他很快动了恻隐之心:

“好了,咱们还是有福同享吧。”

说话间,主人掀开了锅,片刻他拿起其中的一个玉米饼掰了起来。

“秃头一块,豁牙子一块,还有……”

他按着孩子们的生理特征都起了一个新名字。

刚把玉米饼分到每个孩子的手上,还不足十秒钟的时间,孩子们的目光又集中到锅里剩余的那个玉米饼上。

这下主人有些犹豫了,如果这个饼子再分掉恐怕自己就得饿死了,生命攸关,总不能为了行善自己饿死吧。他似乎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接着他拿起了剩下的玉米饼狼吐虎咽地吃下去,说是吃不如说吞更确切些……

孩子们一直盯着那张嘴的眼睛开始还散放着希望的光芒,随着玉米饼的消失顿时变得黯然失色了。也就是这次,小朋友们发现了主人的惊天秘密——他竟然是豁子嘴。从此豁嘴叔这个不太雅的名字很快在这个小镇里传开了。
  
   【二】
  
   既然事情到这份儿上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豁嘴叔开始陆续地和孩子们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祖籍在山东某乡村,父亲有些文化曾开私塾,家庭生活还算殷实。父母中年得子就他一根独苗,本指望他光宗耀祖,可他那不争气的兔唇让父母满腔的热血一下凉到了冰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刚刚六岁的时候就在自家私塾里跟着背三字经、百家姓,学四书五经,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偶尔能替父代课了。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开始懂得为自己的生理缺欠而烦恼了,因为他多次因此而错过了良好姻缘。

他不知多少次的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兔唇,他时常对着镜子失望地摇着头,一天他突然的兴奋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原来,他发现自己的上唇已经冒出了黑黑的胡须,如果自己能长出像父亲一样浓密的胡须,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那一夜他高兴地久久不能入睡。

事情真的如他所愿,半年后他果然长出了浓浓的胡须,而且真的看不出令他日夜烦恼的兔唇了,此刻他似乎有一种重见光明的感觉。

几天后,他听到了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国民党中央军到镇里招教官,要求身体好,相貌端庄,有一定的文化。这可是吃官饷赚大洋的好差事啊,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胸有成竹的报了名,而且口试目测连连过关。正当他暗暗高兴的时候,一个留着和他一样胡须的长官发话了:

“你有留胡子的资格吗?老子混了二十年才敢留胡子,你想干就立刻把胡须剃了。”

“这……这……”

两个随从不容分说将他按在椅子上开始用剪子剪他的胡须。

“报告长官他是个豁嘴,怎么办?”

“废话!豁嘴能当教官吗?快让他滚!”

他一下瘫坐在地上,这场短暂的美梦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此后他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经过好长时间的纠结,他终于下定决心找个媳妇安心过日子。当然本村的就别去想了,只能在外村打主意了。不久,经人介绍他相中了一个年轻貌美的邻村姑娘,而且姑娘也特别愿意。为了避免再犯以往的错误,必须抓紧时间完婚,等生米做成熟饭了也就万事大吉了。婚期很快如期举行,一切都按想象的那样顺利的进行着。可就在他们入了洞房当他挑开新娘盖头的一瞬间,他被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新娘迷得神魂颠倒,那事先想好的流程全乱了,他不顾一切的把新娘扑倒然后是一阵狂吻……

新娘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力的把他推开:

“你的嘴……呜呜……”

她委屈的放声大哭
   ……

新娘连夜跑回了家,一场所谓的婚姻就此结束。

正如俗语所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父母双双得了急性传染病,他先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然后又变卖了家里的仅有的两间房屋,即使这样也没能挽回父母的生命,他真真正正的遭受着家破人亡的打击,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了,他甚至想和父母一同去……他已经无法面对这片让他痛彻心扉的土地……
  
   【三】
  
   也许是豁嘴叔的经历,让孩子们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或者是他的坦诚让孩子们更认可了他,所以,一时间豁嘴叔的家成了孩子们经常去的地方。

久而久之,这些孩子们的家长似乎也感觉到了孩子们突然长大了许多,从他们的嘴里偶尔能听到几句连家长们都有些听不懂的话,甚至有的孩子时不时的还能奶声奶气地讲上一小段有关三国、西游、水浒等故事。于是有的家长私下议论,孩子们一定遇到了有学问的高人了,还不如借着这个热乎劲跟着人家学点什么,也好为上学打点基础,几个家长一拍即合,这样,一个当年独一无二的学前班就悄然的在那间土屋里诞生了。

家长们都是有良心的,他们与豁嘴叔商定按月给他付学费,学费可以以多种形式,或钱,或以其它如粮食、饭菜、衣物都可以。

从此街道上、院子里少了孩子们的吵闹声,却多了土屋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孩子们都习惯于那间土屋,随着孩子们的增多,豁嘴叔的生活一时间有了着落,偶尔,那土屋里还能飘出猪肉的香味。

半年后,陆续有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随之问题也就发生了,那些正规学校的老师经常斥责从豁嘴叔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基础没打好养成了一些怪毛病,尤其是孩子们对齐齿呼的声母发音不准,zcs不分,而且纠正起来十分困难。后来老师们终于弄明白了是启蒙老师唇部缺欠的原因造成的发音不准影响了孩子们。所以他们公开表示,以后这样的学生学校坚决不收。这对于豁嘴叔来说简直是一个灭顶之灾。辗转之中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气。

“哎——这是天让我亡啊!。”

腊月的天是那么的长那么的冷,他辗转难眠在思考着,这冰天雪地的还能找什么生路呢?

那天他起得很早,带着冰镩和网捞子来到了郊区的一块水塘冰面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凿开了一个水桶大的冰窟窿,突然他眼前一亮,几条半尺多长的鱼先后从冰窟窿里跳到了冰面,他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兴奋,接着他拿起网捞子开始在水里搅了起来,不一会网兜里已有二三斤的收获,他干的特起劲几乎忘掉了疲劳,直到搅得鱼再不露头了才罢手。那天他足足捞了二十多斤鱼。回家后他留了些小的自己吃,剩余的到镇上卖了五块多钱,他高兴极了。

那天晚上他突发奇想,不如找几个人合伙把那个水塘淘干那样会赚更多的钱,不知为什么,他只是那么想可接连几天没有行动,他甚至想到卖了钱把自己的小土房再加宽一点,尤其在考虑和谁一起干的问题上久久无法决断,不是这个不理想就是那个不可靠,当他觉得一切都稳妥的时候,一周时间已经过去了,那天刚到水塘边就已经看到了冰面上已围满了人,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鱼活蹦乱跳的,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接连几天,他坐在自家门前发愣,他希望在自己眼前能出现一条生路,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前那堆棺材板上,这是他在离家不远处的一片坟茔地捡回来做烧柴的,想不到日积月累的这东西攒了这么多,这除了烧火还有什么用呢,难道能当钱花吗?想到这他不禁冷冷的一笑,他笑自己想钱都想疯了。可他转而一想,如果不是棺材板不就可换钱了吗?况且是不是棺材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想到这他诡异的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人们晚上经常听到从他屋里传出拉锯推刨子的声音,白天在集市上看他摆着一堆板凳在卖,因为价格便宜每天收入不菲。接连一个多月生意越做越好。这天,一个包子铺的老板找他要订做一个大锅盖,他当时犹豫了一下,老板以为他嫌钱给得少当即表示出双倍的价钱,他真的答应了。可老板拿回锅盖的第二天就一脸怒气的找到了他,劈头盖脸地开骂。

“你那是什么木头做的?蒸出的包子有一股怪味,几个顾客吃了不停地呕吐。”

“这……这……”

“这什么,你不会是用棺材板做的吧?”

“我……我……”

“打你个丧良心的!”

老板说着一锅盖迎头劈来。

“啪嚓——”

豁嘴叔头部立刻血流如注。
  
   【四】
  
   在以后的日子里,豁嘴叔以拾荒为生,每天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地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

不久后,这里和全国一样也刮起了红色的风暴,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豁嘴叔是这个镇上第一个被揪斗的人,那天领头的正是秃头,据说他是什么红卫兵团司令,是豁牙子向他宣布的罪状,什么拉拢腐蚀青少年;宣传封资修;国民党残渣余孽;坑骗群众……整整十大罪状。

从此豁嘴叔三天两头被揪斗,那十几斤的铁牌子写满了罪名,用细铁丝拴着挂在他脖子上一直勒进肉里,每次批斗都是一场无法忍受的灾难啊!那血顺着脖子滴答滴答流个不停,只疼的豁嘴叔放声的嚎叫,那声音让人听着发瘆,可越是这样,他不但没得到宽恕,还会因此而被加上态度不老实的罪名,并被追加几记响亮的耳光。

有时大家看到他在扫厕所或收拾院子时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也许这时他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晚上他无意中听到门外看守议论:

“听说横空出世造反派明天提他开批斗会,这下够这家伙喝一壶的,就那秦琼背剑这一招就足足要了他的小命。”

这下可把豁嘴叔吓坏了,他太知道那批斗的滋味了,而且这又有新花样,什么秦琼背剑,他顿时一身冷汗,他再也合不上眼了,一想明天的事就心惊肉跳。他有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感觉……

第二天一早,看守发现他是用床单撕成条在床头吊死的。

收尸体那天只有他远房的一个侄儿在场。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堵矮墙里还有几个熟悉的脑瓜在晃动,他们正是秃头、豁牙子那帮孩子们,他们不停地向灵车停放的地方张望着。

突然,秃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的右手迅速的伸进了黄色军大衣的里怀兜里掏出了两个雪白的馒头,那馒头分明还带着他的体温,几个孩子原打算今天找机会把馒头送给豁嘴叔,可现在……秃头把两个馒头分别放在两只手上突然一用力,馒头立刻变得粉碎……

当豁嘴叔尸体被装上灵车灵车开始缓缓启动的时候,孩子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供稿作者:李同雁,营口之窗特约撰稿人

原创发布:营口之窗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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